“屈木为镫,削鹿角为镞”,“以熊骨久沉于血,则其坚如铁,故用以为镞。”是明成化十一年()朝鲜人对女真人制作军器技术的描述。这种砍竿截木,制作棍棒,利用动物骨血以制作箭镞的办法,应该说是比较原始的。当时虽然也有极少数部族首领通过物物交换,或采取走私、高价收买等手段,突破明朝和朝鲜的“铁禁”,取得少量铁器,用以改制为军械刀枪等,但为数极为有限。
到了努尔哈赤时期,军队虽然逐步换用了铁制刀枪、箭镞、镫铠甲胄,但仍停留在以使用冷兵器为主的阶段。而明朝已经拥有以红夷大炮为主力的各式大炮、新式“火箭”和鸟枪。红夷大炮是明朝万历时期,从葡萄牙人手中购进的仿制自荷兰的新型大炮。它射程远,命中率高,杀伤力大,附有瞄准器,配有炮车,重型的可达斤,施放实心铁弹。明朝引进后,大力仿造,配备给边防部队。“火箭”是将一些助燃性的硫磺等物射向敌阵.引起爆炸和燃烧。鸟枪是一种铁铸枪管辅以木托,在前镗入火药,点燃火绳以施放的军械,射程可达余米。所用弹药初期多用散装铅铁砂,以后逐渐配用与枪管口径相同的铅丸(子弹)。因此,在一些关键性的战役中,后金努尔哈赤和他的继任人皇太极,都为此吃过大亏:
后金天命十一年(明天启六年,),努尔哈赤率精锐铁骑六万人围攻明朝边卫重镇宁远城,期在必克。明守将袁祟焕用红夷大炮密集轰击之,辅以飞火球.火药罐等,“炮过处,死北骑无算”。后金军被迫溃退,努尔哈赤本人亦负伤,痛怀愤恨而回,不久,即忧愤而死。
天聪元年(),皇太极即位伊始便以复仇为动员,亲率八旗军再攻宁远和锦州,但仍因无法抵御明军的猛烈炮火而败归。皇太极及其麾下诸人都深知,两次失利的主要原因是武器不如人,明军“倚仗火炮,死守城池,以图幸免,除此无他计”。痛彻地认识到,如不能突破此点,则必关塞难越,不足以语入主中原。
史载皇太极是在败归之后,便立即着手仿制红夷大炮及诸式枪炮的,因为后金国最早使用炮队作战是在天聪四年,翌年,即正式宣布制成重型大炮。从集匠、备料、冶炼、做模、铸炮、制弹,训练施放技术等,起码要用二三年的时间。因此,从天聪元年宁锦败归到天聪七年,实为后金国在军队装备上关键性的转型期,即从火力对比上酌劣势转变为相对优势,从战略战役上的被动地位转变为相对主动。大体上可以说,从天聪二、三年开始造炮,四、五年开始用炮,到七年便组成相当规模的炮队,以作为八旗军队的主力之一。据记载:
天聪五年,“是岁,初铸饱,使养性(指汉军都统佟养性)为监。炮成,铭其上曰“天佑助威大将军”,凡四十具。师行则车载以从,养性掌焉。后因避“夷”字之讳,改称红衣大炮。八月,上伐明,围大凌河城。养性率所部载炮越走锦州道为营,击城西台,台兵降,又击城南,坏睥睨。翌日,击城东台,台圮,台兵夜遁,尽歼之。九月,明兵出兵援锦州,上遣亲军迎击,养性以所部兵五百从,敌溃遁。明监军道张春合诸路兵援大凌河,夜战,上督骑兵击破之。方追奔,明渍兵复阵,上命养性屯敌垒东,发炮毁敌垒。十月,攻于子章台,发炮击台上堞,台兵多死者。十一月,祖大寿以大凌河降,上命尽籍城中所储枪炮弹药付养性……。
六年春正月,上幸城北演武场阅兵,养性率所部乌真超哈试炮,擐甲列阵,军容甚肃。上嘉养性能治军.因追奖大凌河战功,赐雕鞍良马一,白金百,……养性跪言:“……火器攻城,非炮不克,三眼枪,佛朗机鸟枪特城守器耳,宜增铸大炮。”
以上文字生动的记载了天聪五、六年间,清朝初建成炮兵便立即用以转战四方,并立有赫赫军功的战史。额驸佟养性不但是“兵工厂厂长”,而且身兼“炮兵司令”,他秉承皇太极的旨意,造炮成功,亲赴前敌,所向披靡,又兼并了明降将祖大寿的军火弹药。更重要的是,他还能从理论上说明“非炮不克”,并主张“增铸大炮”。正因为皇太极采纳了这些合理建议,并采取一系列有力措施以实现之,才可能实现八旗军队在装备上关键性的转型。
对于明朝降将携来的部队和枪炮装备,皇太极采取区别处置的办法。如上引之祖大寿,因对其投降心存疑虑,故收缴其枪炮以付佟养性部,并将其部队改编遣散。但对于孔有德和耿仲明所部因无虑他们的反复,则是采取仍保持原建制原装备,命作前驱的办法,下谕给孔、耿:“兴师在即……卿等携来红衣炮及大小火炮,即以付卿,枪炮弓矢教演,不得间断。”其后皇太极在伐朝鲜、攻江华岛、取皮岛、进迫锦州、松山诸大战役中,孔有德所部的炮兵都立有重大战功。
以上情况说明,在短短数年之间,皇太极通过引进技术和人才以仿造火器,收缴敌炮和大胆使用敌方炮兵的办法,已经卓有成效地将八旗部队的装备水平和作战能力大大提高。到天聪7年(明崇祯六年,)十月,他在沈阳大阅部队,已经能够在八旗军伍之前,“设红衣炮三十位及各种大小炮队伍,并且命令炮军“声炮对战”,以此作为演习的重要内容之一。当时的满洲八旗均已轻重炮俱备,三眼枪、佛朗机、鸟枪等齐全,在大多数牛录,亦均已配备有专门的炮手、鸟枪兵,可以初步实现骑、步、弓、枪炮兵协同作战。皇太极针对这些变化,谕示在进行重大战役时,“八旗士卒齐列炮冲击.俟炮将尽,八旗蒙古兵进攻。”这是以八旗铁炮配合和支持八旗铁骑,组成新的阵法和进攻序列的崭新指挥构想。
自天聪七年以后,皇太极所发动的历次重大战役,几无例外地都配合使用了炮兵,并且取得了重大的战果:
当年八月,皇太极派遣贝勒岳托、贝勒德格类等,携带重炮率师进犯朝鲜,还师之时,“抵国境后,将炮车留于盖州”。这显然是为了保持威慑力量,并为下次用兵作好准备。
祟德二年(明崇祯十年,)正月,皇太极又亲率大军犯朝鲜。多罗安平贝勒负责“护运红衣炮、将军炮、火药重器等车”抢渡,冒着临漳江渡口有解冻之险,及时将所有重兵器运抵前线,在此次战役中发挥了重大作用。豪格又奉命率领部分炮队攻克江华岛,奏言:“我军至岛,有朝鲜兵船四十余艘,于渡口迎战,我军以红衣炮、将军炮轰击,彼等不能当,东西逃散。我军遂乘所携船进攻,日出时入江华岛,时有鸟枪手百人迎战,先杀败之,又击杀伏兵千余。”
同年二月,皇太极又及时将兵锋转指明朝,“命贝勒硕托(岳托)、恭顺王(孔有德)、怀顺王(耿仲明)、智顺王(尚可喜)率每牛录甲兵4人及三王下汉军全数,携红衣炮16位,并朝鲜王之五十艘兵船,往取明皮岛。”不论从豪格的奏琉或皇太极的谕旨中,都着重提到了使用以红衣炮为代表的火炮作战的问题,将之放在重要的战力和装备的位置上,这是前所未有的。
以后,在祟德四年、六年、七年的攻明战争中,清军都充分部署和使用了炮兵。特别是祟德六年五月至七年四月,清军组织了攻克塔山、杏山、松山、锦州四大战役,歼灭明军13万人,生擒明经略总督洪承畴,巡抚邱尼仰,及其辖下的总兵曹变蛟、王廷臣等十余员,再次迫降祖大寿,击溃吴三桂等号称六总兵的援军,取得了空前的重大胜利,形成摧枯拉朽之势。在进行每次战役时,清方前敌将帅济尔哈朗、多尔衮、豪格、阿达礼、多鐸等都一再奏报使用炮兵得手的情况。皇太极又亲自下谕给前线将帅,具体指示,应选择什么时机使用炮击,又应如何进行炮击,如何炮步兵配合:“将此敕谕晓示城内,再以善言招抚之。来降则已,否则听在彼诸王,相机而行。若城可击,用红衣炮击之,倘一举炮,彼即归顺,不得加害。举炮时,不可击城上女墙,当击城之中间,俟十分颓坏,方令我兵登进,其小有破坏处.毋妄令登进。”
由此可见,皇太极已及时掌握了某些炮兵战术要领,知道可以挟火炮的巨大威力以战迫降,知道必应集中炮火以轰击对方城防的要害处,并应在经炮兵作战取得绝对把握时,才使用步兵登城。果然,济尔哈朗、多尔衮等就是在切实执行皇太极谕示的作战方针,然后取得克城纳降战果的。奏报说,“以红衣炮击破城中之人,畏惧屠戮,城内众官,来营叩首,言或杀或宥,唯命是听。”
与清军的主动出击相反,明朝诸守军多次中伏受挫,又被切断饷道,据守的各城均已成为孤立被包围的据点,摆着挨打被歼的态势,往往在清军炮一响,一二天内即失守或投降,其配备的大量枪炮弹药,转瞬之间便成为清军的战利品。如:在塔山之役,计缴获:“红衣炮子八十发,将军炮子二百九十五发,把子总枪子二千发,小炮鸟枪子弹九金斗,大红衣炮一位,发贡炮二位,大小将军炮四百九位,佛朗机炮二十七位,把子总三位,三眼枪十一位,单眼枪四杆,大小炮四百六十五位,火药一窖又一百瓶,硝磺五十筐,火药坛六个。”在杏山之役,计缴获:“红衣炮二位,大将军炮六位,二等将军炮一百二十二位,行营炮一百八十二位,佛朗机炮六十五位,班绰嘴炮三位,三眼枪三百九十杆,单眼枪八十三杆,火药三万八干五百斤,硝一万斤,黄药三千斤,红衣炮子五百三十发,将军炮子三百发,子弹一石四斤斗,弹铅五千五百斤。”
皇太极仿造红衣大炮,组建炮队,不仅改变了清军没有热兵器作战的状况。而且克服了八旗军只善野战,不善攻坚的弊端,成了后来清军入关,明朝覆灭的关键性原因之一。而后李自成大顺军的攻占北京,吴三桂的洽降乞师,只不过是历史演变过程中的触发点而已。